我来到这个充满了回忆的地方,仿佛又回到了往昔。梨花苍白如雪,暮春的风荡了一荡,扯碎了花瓣,片片零落。便是在这里,你手把手,教我下棋。
记忆总是停留在梨花飘飞的季节里,你左手执红子,右手执黑子,对我微微一笑.0279.NeT:“来,爷爷教你下棋。”一袭白衣坐在纷飞的梨花中,颇似仙风道骨的隐者。
我小时性子冷,唯独和你亲近。你总是牵着我到门前的梨花树下,摆棋、落子,慢慢消磨半日的时光。时常会有一瓣两瓣的梨花落到棋盘上,淡淡的白,淡淡的香。知你是个淡泊的人,一生最喜欢梨花。落到棋盘上的花总被你含进嘴里,每每问我:“要不要也尝一朵?”我只摇头,苦笑。我不是没有尝过,那淡淡的涩,淡淡的香总让人心头兀地升腾起一股说不出的苦涩。只是,依旧是淡淡的。
每次下棋前,你总会对我说:“下棋就像这梨花,讲求一个‘淡’字。求胜心要淡,下埋伏要淡,将对方军时更要淡。你就是好胜心强,行子时激进,冒进,不设陷阱,总让人一眼望穿。你要是好好想想,经过思考才落子,赢对方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和你下一局所用的时间越来越短,你竟一子都不让我,实在可气。
下完棋再向你讨教,你总会把上次的话重复一遍,再不咸不淡地给我一句“你差我还远得很呢!”便施施然踱到梨树下看花。
我对着棋盘上的惨局,一步步还原,再一步步推敲,总是很难找到是哪里出了乱子。你看着花,再等我苦恼好一阵,才踏着不疾不徐的步子,悠悠然伸手一指,点破棋局。我看完一叹:“爷爷,你还真是越来越老奸巨猾了!这种陷阱换作是你也会跳下去吧?我还是小孩子,你怎么可以设那么毒的局!”说完把嘴一嘟,不满地看你。你总会冒出来一句“你三岁识字我就教你下棋,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赢过我一局,还好意思!”惹得我赌气搅了棋局。
从三岁到十三岁,下了整整十年的棋,确实未曾赢过你一局半局,但苦恼的人却总是你。说我脾气不好,性子太急,说你总担心我长大以后踏上社会会被人欺。总唠叨,做人就如下棋,人生就是一盘棋,凡事都不能操之过急。下棋,讲求的就是摆棋盘,落棋子,移子,吃子,将军,一气呵成,自然而然。人处世也应如此,平淡、自然才是真。
一盘棋跟了你三十多年,棋子已磨得颗颗圆润,七岁那年你转赠给我,当时只当你一门心思逼我学下棋。如今离开你出门求学近五年,五年未曾碰过棋。中秋那天,看着你乐呵呵地边摆棋子便拉着我说:“今年高三了,难得回来,每次来看爷爷都只吃完了饭就走,今儿个有空,来让我看看你还会下棋不?”听完,我鼻子一酸,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坐下一看,你摆出来的竟是当年你送我后被我扔在壁橱里再也不曾拿出来的那盘棋,我的眼眶不由红了。
你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难得回家陪你下棋,再回家时你竟交代完了后事。说要葬在梨花树下,每年祭些梨花瓣酿让你尝尝。还说,葬盘棋陪陪你,你最放不下的也就只有一盘棋了。
可我知道,你放不下的不是一盘棋,而是我。
可你是否也知道,我最放不下的,也是你。那个衣袂飘飘,淡然落子的你。那个教我棋如人生,要入其里,而出其中的你。
棋如人生。爷爷,你教给我的,不只是棋,更是你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