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白色。天空是白色,大地还是白色,只有背后那个小黑点,像一只臭虫徘徊在你心中,高举着触角,散发着臭气。你想张口将这只趾高气扬的害虫吐出,但你知道一张口,那比毒气还致命的冰雾就会将你的呼吸道冻成标本。你绷不住眼泪,你知道一流泪,你的双眼便会结上冰棱,再也接触不了光明。
于是,你将这一切吞干净咽下去——你多么不甘哪!蓝底白边的十字架高高地踩在米字旗上,朝它吐口水,在没有北斗七星监督的地方,你曾多少次颤着手想扯下它、撕碎它,可是每次在你的指尖离它只有一英寸的地方,你内心的君主便会用海格力斯的力量攥住你的手腕,将它拽回。于是,你转过身,忍着国王从远方射来的剖穿你每一块骨头的目光,踏出下一个脚印。
你带着覆满白色的围巾与护目镜,阻挡了外界的严寒,但无数滴春水般纯净的泪水,在你的心中肆虐,割开一道道汩汩流血的伤口。于是,你带着一颗体无完肤、惨不忍睹的心和铅块般的肉体向北边仓惶逃窜。
无数抹白色在眼前交织,仿佛木乃伊身上的绷带,将你的脖子勒得紧紧的,你就要呼吸不过来。三月的阳光照在寸草不生的荒芜冻土上,映在你眼中,编织成了一座洁白无瑕的天堂。
不,这座天堂是给挪威佬的。结着冰碴的胡须下,你的嘴唇微微颤动着。我只配让.0279.NeT成千上万的英国人朝我吐唾沫!白色的丘陵起起伏伏,向前延伸,每当你快要甩掉它,它便如你的影子般超越你,你脚下的冰原胜似沼泽,你的脚、大衣、鞋袜、围巾全部被浸透。一切都想让你躺下来,睡上一觉,再也醒不来,但你逼迫自己顶着寒风,冒着天寒地冻将威尔逊的科研样本和那耻辱的信送回欧洲。
充斥着天地的白色在脏兮兮的帐篷外呼啸,太阳不分昼夜放着刺骨的白光。你那英雄的身躯像乞丐般蜷缩在窄小、昏暗、猪圈般的空间中。煤油灯中摇曳的火花将最后几滴煤油吞噬殆尽。你的目光飘到了英吉利,你幼小的儿子正坐在他母亲的腿上读着《鲁滨逊漂流记》,你的妻子从来没有像这般虔诚地合十手掌,涟涟泪光泛出紧闭的双眼。
你用双臂抽搐着爬了起来,又跌倒了,再爬,又重重地摔了下去。你写完最后一封信,用力搂住了旁边的威尔逊。你吞下吗啡,没有闭上眼睛。
你伟大的身躯,竟没能在绝境中仰天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喊。你烈士的心灵,竟没能在弥留之际挤出一滴泪水。你没有听见英吉利国王在大教堂中老泪纵横地为你唱挽歌,双耳就冻成了冰块,也没有看见美利坚总统在极地上空扬起你的名字,双眼便化成了雪水。你将所有不甘藏在心中,没能再见祖国和亲人一眼,最后一声怆笑便消散于南极上空,久久不能阖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