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朵山茶花——一朵六瓣的山茶花。
清晨的雾还未散去，阳光轻轻伏在我的花瓣里。
“滴答”一颗晶莹的露珠落下，跌进黑褐色的泥土里，消失不见了，像是我的泪水。一片花瓣悄然落下，我知道，这是时间的警告——生命的倒计时，春天就要过去了，不是吗？
一
雾气缭绕之中，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隐约显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有些许的不真切。
她迈着小碎步走上舞台，兰花指一捏，头轻轻一偏，一曲婉转的《霸王别姬》缓缓从她嘴里淌出，曼妙身姿间，余音绕梁转。空空荡荡的大堂里，回声愈发地悠远；清清冷冷的木地板舞台上，她的身姿显得越发地单薄，像一朵春末的花，也像我。
“簌簌”，又有一片花瓣落下，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二
又是一个清晨，还是那个身影。
“阿婆，这大清早的，又出来练戏啦？”“吱呀”一声，木门被打开，几缕冷风裹夹着丝丝凉意窜了进来。是阿婆的孙子。“我说您呀，又不在家好好待着。”“嗯那”阿婆双手拧在了一起，局促地笑着，显出几分歉意来。“你说说你呀，练劳什子戏啊，又不能赚钱。”说罢，他大步走了。阿婆呆呆站在原地，迟迟没有挪脚，大堂沉寂着，如死水一般沉寂。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乎要以此把所有的沉寂打破。
冷风呼啸着涌进那扇破旧的窗，木门“吱呀、吱呀”得响个不停。“簌簌”，轻轻落下一片花瓣。我知道，这是寒风带来的讯息——只剩下三片花瓣了。
三
从那以后，我许久都没有看见阿婆，在这些寂静而又冷清的日子里，我只剩下两片花瓣了。
村子年会的前一天晚上，蔚蓝的天幕挂起，星星在上面闪烁着。远处的灯光次第亮起，一扇扇窗棂里透出微黄的光，浸润在浓浓雾气中。我的心中有些烦躁，还有些许不安，各种复杂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我似乎在等待什么。我问自己，.0279.neT你在等什么？心却给不了我一个准确的答案。还有什么值得你去等待的呢？我轻轻问自己。不甘和回忆涌上心头，如同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浓雾中，那个令我无比熟悉的身影若隐若现，阿婆久违了。她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笑容，眼眸里似乎有星辰，那都是我所不懂得的情绪。
夜晚的风，又轻轻带走了一片我的花瓣。春天就要过去了，不是吗？我安慰着自己。我的心一再告诉我：不多了，我的时间不多了。
四
心中的烦躁和不安更甚。
今天是村子里的年会，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大堂逐渐被坐满。这是村子里最热闹的时候，是家家户户、老老小小一年中最盼望的日子。
天幕被一层层深染，几颗零星的星闪烁着，我还在等待着。
阿婆呢？我的目光四下里寻找着，却始终不见阿婆的身影。
“啪”，灯突然灭了，台下有人小声地交谈。“啪”，又是一声，一束白亮的灯光在台上投下，台下霎时鸦雀无声。浓浓雾气中，走来一个身姿袅袅的人：一身的红衣，衬得她肌肤白如雪；一顶翠冠，映得她目光明如镜；水袖一甩，花指一捏，清丽的歌声便在大厅里回荡。
“咿……”一声，如惊雷平地炸起，头轻轻一偏，一曲《霸王别姬》在会场缓缓流动。我静静凝望着她——她眼神中闪烁的星辰，比翠顶上的珍珠更加闪耀。浓浓的雾气缭绕，仿佛不是身处戏台，而是在那个抹风秕月的年代。
我忽然就了然了，我真正明白了什么是值得我等待的东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也终于懂得阿婆眼里所藏着的情绪是什么了：那不仅是对戏曲的热爱，更是对春天的渴望。
如潮的掌声中，阿婆轻轻鞠了一躬。我依依不舍：望望戏台上的阿婆，轻轻地笑了；最后再看了一眼旁边露出些许粉红的山茶花，安心闭上眼。春天仍在呢，不是吗？
一滴水珠从枯萎的花瓣上滑下，轻轻坠入土里，消失不见了。
